最后的龙玄庄
本想写个寓言故事,结果前后竟花了近一周的时间。于是就有了这个有些长的: “寓言一则” 一 柳枝在黄昏的阳光下摇摆,潮湿的石板路尽头闪着金光。小张结束了冥想,又闭眼进行了几次深呼吸,随后起身去向师父汇报。师父陆达正在和龙玄庄里层层筛选出来的几个十多岁的孩子进行诡辩学训练。小张站在万议堂外面静候了几分钟后,训练便结束,孩子们鱼贯而出,陆达也带着厚厚的练习册漫步走来。 “师父,今天是五十八分钟。” “非常好,小张,你的进步非常快,这是你首次突破一个小时吧。一个小时内完成全部的逻辑推导,你已经可以开始准备龙啸组的测试了。” “我想今晚就开始实战训练。” “不要操之过急,”陆达说,“要保持心智沉静,逻辑清楚。你先去休息,我们明日清晨开始。这样下周你便可以在比武大赛里进行实战测试了。” “是,师父。” 第二天清晨,小张不等天亮就穿戴好了训练服,系上绑腿,收紧护腕,串好腰绳,朝着东方的鱼肚白冥想了半个钟头。等到雄鸡高唱,旭日东升的时候,小张已经完全备好,只等着训练。陆达于六点准时来到庭院,看着全副武装的小张,低声自言自语道:“龙啸组马上就会有另一名吃苦耐劳的天才队员了!” 陆达将一柱香燃于二人中间,实战训练会持续一个时辰左右。双方间隔五米相对席地而坐,微微鞠躬,四目相对。陆达突然大喊道:你昨天偷听龙啸组例会,罚五十大板! 话音刚落,只见五十块竹板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砸在小张的背上。小张脱口而出:预备组员参加例会不受罚!五十大板瞬间于半空中灰飞烟灭,小张毫发无损,紧接道:师父无故跟踪徒儿,大板应由师父承受。 已经化为烟尘的大板又重新聚合形成,向陆达头顶疾速飞去。陆达急忙应答:非也,为师入厕偶然看见的。大板顺势转换为烟尘四散消失。 这段日常热身之后,二人开始了正式的战斗。陆达率先大喊了 一句:年轻人应该和我们一样多吃苦!三年大饥荒! 小张感到饥饿袭来,如数年没有过饱饭一样,腹部的空虚迅速侵蚀了全身,豆大的冷汗挤满脑门。他脑里想的全是昨夜与师父一同吃过的小炒肉,可在这一刻,任何可以饱腹的食物都是佳肴。小张在恐慌中无法集中注意力,更难以反驳“年轻人应该多吃苦”这一论点。小张绞尽脑汁,半天才勉强应答上来:“社会在进步,吃苦也应与时俱进。”饥饿感突然消失,但他知道这个防守留下了很明显的空档,于是急忙补了一句:“能者多劳,能吃苦者多吃苦,世纪大饥荒应由师父回顾。” 陆达面不改色,从容接道:“有能力者吃苦无用,忆苦无意。”陆达并没有给小张喘息的机会,抓住小张的防守空档猛烈进攻:“初生牛犊,断双腿以练得钢铁般的意志!” 小张感到双腿逐渐麻木失去知觉,急忙反驳:“断双腿百害而无一利,且误了龙啸组征新,可谓胡言。”把断双腿的负面影响上升到人力紧缺的龙啸组中,虽不算完美的闪避,但已足矣。师父马上回应,似乎是早已预料到此次防守:“龙啸组更缺高手,断双腿潜在收益远盛于喽啰。” 小张知道这是用人身攻击来转移话题重心的招式,虽然常见,但经常糅合在其他攻击中一起使用,防不胜防。他略加思索,如果解释自己并不是喽啰便会将话题转移为自身资质的问题,即使防守再紧密,也终会漏出破绽,不是长久之计。小张灵机一动,脱口而出:“若师父替而断双腿,必收益更高于徒儿。” 陆达眉头一皱,随即面露微笑,对徒弟的防守反攻非常满意。此时二人中间的那炷香恰好燃尽,师徒二人起立,互鞠一躬。陆达本想夸小张是百年以来他最有天赋的徒弟,但怕小张听罢更心急练功,便又将话咽了下去,只是淡淡说道:“徒儿表现甚好,今晚一同再吃小炒肉罢。” 二 比武大会于第二周在龙啸亭准时召开。当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气温三十二度,三级东北微风拂过龙玄庄。庄主段无雪正襟危坐于正中间的一言椅,两位还健在的长老也端坐庭中,六位龙啸亭大师分列两侧,陆达便是大师其中一员。庄内男女老少数百人围于庭院四周,彩旗招展,人声喧嚣,一片热闹景象。 小张和其余几人在一旁等候上场,在他们的测试前,是庄主简短的讲话,随后龙啸组所有三十六位成员要轮流比武。与其说是比武,不如说是辩论比武表演赛,所有的招式早已提前斟酌好,以展示最杰出的逻辑思辨术式。 庄主段无雪从一言椅中起身,开始发言感谢此次年度盛大活动的赞助商龙庭鞋业和阿巴运动。段无雪于五十年前偶然习得了无人能敌的玻璃心神功,该神功可将任何正常逻辑转换为自身道德高地的优势,此前已失传百余年。段无雪凭借此神功打破了当时庄内各流派分裂式微的局面,一统龙玄庄,使之一跃成为江北四大庄之一。 比武第一组出场是去年才加入龙啸组的华兄妹,华长峰为兄,擅长精密且迅速的逻辑推导,华灵凤为妹,精通转移话题、偷换定义等诡辩之术。此对兄妹一出场,四周片刻雅雀无声。二人于亭下激战数十分钟,只见龙吟虎啸,飞沙走石,众人时而惊叹灵凤逻辑转移之快,时而咋舌于长峰一针见血、四两拨千斤之精锐。待一柱香燃尽之时,百余群众无人不啧啧称叹。兄妹二人喜形于色,于群众互动许久才离开比武场地,还为粉丝团留下许多亲笔签名。 然而第二组还未上场,场边一角却传来一声倒彩。众人这时才发现,原来院旁的垂柳上蹲坐着一位黑袍姑娘。小姑娘稚气未脱,麻花辫随着头摇摇晃晃,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对着院正中央喊着:”这什么花拳绣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说唱比赛呢。“ 众人一片哗然,陆达紧忙招呼群众安静,走上前去问道:“请问小姑娘是庄内人士吗?” “我是不是庄内人士又有何干,看个热闹还不许了?” 陆达想赶快恢复秩序,搪塞道:“没问题小姑娘,只是不要再喝倒彩便好。”“打得不好,还不让人说了?那开这大会有何用,给庄主百年大寿献礼吗?” 段无雪本想端坐着,装作没有意识到这小小的骚乱。然而被小姑娘如此揶揄,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便随意用了一招顺水推舟:“所以小姑娘觉得献礼便无用了?” “所以段庄主喜欢的原来是这种花拳绣腿的饶舌功夫啊。” “小姑娘不得无理。”陆达紧忙插嘴,其他几位大师也陆续过来,七嘴八舌问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姑娘若是不喜欢大会,请回便是,不必在此口出狂言,寻衅滋事。若惹得庄主生气,怕姑娘此次是有来无回。” 小姑娘听罢将橘子皮往地上一扔,笑着向四周喊起来:“堂堂龙啸亭大师威胁小女孩生命安全啦!尊老爱幼美好品德都变成屎拉裤裆里啦!”陆达突然觉得裆内粘粘的,内力大失,原来小姑娘趁不注意,偷袭了一招道德谴责法。陆达发觉小姑娘功力了得,当即后退两步,用眼神示意其他大师们当心。却只见一位长胡子的大师径直上前与小姑娘对峙:“陆师父与你无怨无愁,何必血口喷人。” 陆达并不想将事情闹大,急忙拉住苏洪大师:“我没关系,小姑娘可能只是无心之过,不必追究。”然而小姑娘的还击已经稳稳地传到了众人耳中:“陆师父都不介意了,难不成这位师父还要抛掉脸皮跟人家小姑娘上纲上线吗?” 大师一愣,瞬间满脸滚烫,瘙痒难忍。苏洪大师身长一米九,虎背熊腰,平日里自命不凡,哪能忍得被一个无名小姑娘如此挑逗,于是强忍着脸部的疼痛反击道:“小孩子缺少家教,由本师来教育教育,岂是上纲上线。”谁知姑娘听罢更加来劲,向人群大喊道:“大伙都来看呐,大师借题发挥,想要欺负素不相识的别家孩子啦!”随后转向苏洪:“那么请问这位师父,以教育的名义欺负别人家孩子,究竟是好心呢,还是因为发觉自己功力还够不上一个小姑娘恼羞成怒呢?” 人群喧闹,几位大师四散维持秩序。苏洪哑口无言,对方短短几秒钟已施出煽动群众、明嘲暗讽等招数,可能还有一些没有发现的陷阱。苏洪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败下阵来,但当着几百乡亲以及龙玄庄长老们的面,就这样放弃实在有失体面,只好用下计,转移话题:“妄议大师意图暂且不提,姑娘为何来此寻衅滋事?” 小姑娘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这群人既无能又无聊,这可怎么才好。”其余几位大师们此时已经忍无可忍,纷纷想上前对峙,此时小姑娘却又说:“我是好心来告诉各位赶紧去逃命的,没想道却受了如此刁难。” 陆达急忙发问:“为什么逃命?”“西北方来了位武林高手,人称无脑,正朝山庄赶来。已经有三座山庄被他去军事化了,你们要想活命,还是赶后天之前离开吧。” 庄主段无雪此时已起身来到跟前,对小姑娘说道:“我近日也有一些你所说的无脑的情报。但我庄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来我庄去军事化?”几位大师本觉得姑娘荒谬可笑,但发现庄主谈到无脑竟一本正经,便皆没有插话。 “不知道,之前的几个庄子也和他无任何瓜葛。倒是听路人说,这位武林高手祖辈曾于数百年前统一过中原大陆,他可能只是想收复失地罢了。” “一派胡言!”苏洪道,“龙玄庄自古以来就是由庄主管理,与他无脑又有何干?他若敢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段无雪伸手拦住情绪过激的苏洪,对小姑娘说:“多谢姑娘的情报,这对我们意义重大,但龙玄庄从来都是同进共退,我们会组织好最佳防御的。” 小姑娘从树干上起身,朝侧面的枝桠迈过一步,像是在活动双腿,柳枝沙沙作响,“那到时候你们这群花拳绣腿也死光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怪我没有提前警告过咯。”随后拍拍裤腿上的泥土准备离开。 “且问姑娘尊姓大名?”陆达问道。姑娘朝着众人甜甜一笑,“三日后你们要是还活着的话,就告诉你们。”随后嘴里念念有词,从柳树干上缓缓飘在空中,倏地飞出了庭院。龙玄庄众人此前从未见过如此轻功,不禁愕然。 三 当日,比武大赛立即取消,小张和其他几人也没能进入龙啸组。庄主及其他长老、大师众人开会商讨一夜也没有得出结果。“如果他只是去军事化的话,应该不会伤及平民,只需担心龙啸亭众人及长老们即可。”光头大师杜越分析道。 “非也,”庄主段无雪道,“情报部门前几日调查前几个庄子,平民非死即伤,惨不忍睹。此‘去军事化’应只为托辞。” 杜越坚持道:“倘若平民不反抗,难不成他要去伤害手无寸铁的平民吗?定是前几个庄子的平民也试图反抗,才落得如此下场。” “想那么多作甚。”苏洪道,“我们六位大师,加上段庄主,武功必高于他一人之力。他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我们这关的。” 陆达道:“凡事还是小心为上,昨日那位姑娘的轻功已经远超我们,她口中的无脑应功力更胜一筹。我建议庄内应抓紧训练龙啸亭众人合力设防,而我等大师布下陷阱,出一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以奇袭取胜。” 段无雪叹道:“只怕我等也不是其对手,还担上庄内数百位老百姓的性命。” 如此几人商量对策,直至两日后。是日清晨,茫茫天地皆肃静,栉比山庄镀朝阳。庄主段无雪与大师们立于庄门之上,龙啸组三十六众分列山庄大门两侧,小张和其余几名预备组员于庄内巡逻,数百平民百姓躲藏在逸武堂,由两位长老照看。 八时刚过一刻,只见一小伙从东方徐徐走来,瘦骨嶙峋,身着大码的破旧布衫短裤,一边摇头晃脑吹着口哨,直至山庄大门。 “来者何人?”苏洪大声道。 “来收租的。”小伙子仰头,费力皱着眉头说道。众人这才发现这小伙一脸痴呆模样,毫无武林高手的气派。苏洪一看小伙这样便有些恼火,呵斥道:”龙玄山庄不欢迎痴呆前来惹事,你哪来的回哪去,不然莫怪白失性命。“ 小伙微微一笑,随即双脚腾空,竟直飞到庄门上方,疑惑又好笑地盯着苏洪,苏洪见状大惊失色。陆达先发制人,喊道:“万有引力!你不可能有飞的能力。”只见小伙浮在空中纹丝不动,漫不经心对陆达轻声道:“我的脑袋空如氢气球,想飞就飞。” “不可能!所有人的脑袋都是相似的构造,除非你是脑残,没有思考能力。”苏洪恍然大悟,对众人喊道:“原来如此,所以人称他为无脑!” 小伙微微一笑,道:“如此恶意揣度素不相识的人,恐怕是你才是那个脑残之人吧,看看,你背心都穿反了。”众人这才发现苏洪果然穿反了背心,苏洪顿时汗如雨下,双目涣散,直直倒在了地上。被一个真正脑残之人攻击为脑残,其伤害更为普通攻击的百倍,苏洪这次应该是死生难料。众人大怒,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小伙飞至苏洪身旁,一边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一边侧过身来问其他大师:“他都蠢成这样了,你们几个人也和他一样蠢吗?我看你们还有人穿着锁子甲,我很不懂,你们真以为会有傻子用刀枪来和你们决斗吗?”只见两名身着锁子甲的大师应声倒地。至此,六位龙啸亭大师还未发起进攻,就已失去三位。 庄主段无雪掌握到了对方的攻击招数,这是与失传的玻璃心神功不相上下的比烂大法。该功夫善用自身的烂来攻击对方的虚伪和愚蠢,传说千年前曾统一中原,但又来因为传人们为了挑战更烂的人生,纷纷惨死于各类事故:饥饿、瘟疫、四肢残废、精神失常等,至此失传于人间。若此人为正统传人,那前日小姑娘的话则确定无疑了。 段无雪伸出右臂,对龙啸组三十六众喊道:“以玻璃心神功,对付比烂传人!” 只见三十六众与大师们低语喃喃,汇成震耳轰鸣,霎那间山庄阴云蔽日,电闪雷鸣,无数玻璃心直击小伙。“我辛苦练功三十余年,竟被如此羞辱,呜呜呜呜……”“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你忍心这样伤害我吗?”“你刚才肯定是在讽刺我,你妈死了。”“难道我们都蠢只有你不蠢吗,我就不信你这样能装到什么时候。”千万低语化为钢铁牢笼,拢得小伙动弹不得。但片刻之后,小伙的细语渗透牢笼,陆续传到了众人耳中:“你比我还废物要怪我吗?”“上有老下有小还自己出门丢人就是你的不对了”“自认傻逼也要怪我吗”。一时间,三十六众和两位大师纷纷七窍流血,跌倒在地。钢铁牢笼逐渐消融,只留下面无表情的无脑、段无雪和陆达三人依然直立着。 “你先走吧,”段庄长神色凝重,对陆达道,“我来拖住他,你去疏散百姓。” 陆达面露难色,也只能点点头:“庄主保重……”随即跃下城门,朝逸武堂奔去。 四 话说那日早晨小张正在庄内巡逻,只见庄门方向忽然间乌云密布,雷声轰隆,只道是那无脑正与龙啸众人战斗。小张咬咬牙,便朝着大门方向奔去。“对方只是一个人,庄内岂需要巡逻?还不如趁乱去学习几招有用。” 不巧,在小张路过龙啸亭时,恰好看到柳树干上坐着前两日的那个小姑娘。她穿着与那日同样的黑袍,随意晃着双腿,看似不在意地等着什么人。小张走近,去和姑娘打招呼。 “嗨,你是前两天比武大会时来的那个吧。” 姑娘看一小伙走近,不觉喜上眉梢:“你是来干什么的啊,不去帮忙打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