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龙玄庄

本想写个寓言故事,结果前后竟花了近一周的时间。于是就有了这个有些长的: “寓言一则” 一 柳枝在黄昏的阳光下摇摆,潮湿的石板路尽头闪着金光。小张结束了冥想,又闭眼进行了几次深呼吸,随后起身去向师父汇报。师父陆达正在和龙玄庄里层层筛选出来的几个十多岁的孩子进行诡辩学训练。小张站在万议堂外面静候了几分钟后,训练便结束,孩子们鱼贯而出,陆达也带着厚厚的练习册漫步走来。 “师父,今天是五十八分钟。” “非常好,小张,你的进步非常快,这是你首次突破一个小时吧。一个小时内完成全部的逻辑推导,你已经可以开始准备龙啸组的测试了。” “我想今晚就开始实战训练。” “不要操之过急,”陆达说,“要保持心智沉静,逻辑清楚。你先去休息,我们明日清晨开始。这样下周你便可以在比武大赛里进行实战测试了。” “是,师父。” 第二天清晨,小张不等天亮就穿戴好了训练服,系上绑腿,收紧护腕,串好腰绳,朝着东方的鱼肚白冥想了半个钟头。等到雄鸡高唱,旭日东升的时候,小张已经完全备好,只等着训练。陆达于六点准时来到庭院,看着全副武装的小张,低声自言自语道:“龙啸组马上就会有另一名吃苦耐劳的天才队员了!” 陆达将一柱香燃于二人中间,实战训练会持续一个时辰左右。双方间隔五米相对席地而坐,微微鞠躬,四目相对。陆达突然大喊道:你昨天偷听龙啸组例会,罚五十大板! 话音刚落,只见五十块竹板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砸在小张的背上。小张脱口而出:预备组员参加例会不受罚!五十大板瞬间于半空中灰飞烟灭,小张毫发无损,紧接道:师父无故跟踪徒儿,大板应由师父承受。 已经化为烟尘的大板又重新聚合形成,向陆达头顶疾速飞去。陆达急忙应答:非也,为师入厕偶然看见的。大板顺势转换为烟尘四散消失。 这段日常热身之后,二人开始了正式的战斗。陆达率先大喊了 一句:年轻人应该和我们一样多吃苦!三年大饥荒! 小张感到饥饿袭来,如数年没有过饱饭一样,腹部的空虚迅速侵蚀了全身,豆大的冷汗挤满脑门。他脑里想的全是昨夜与师父一同吃过的小炒肉,可在这一刻,任何可以饱腹的食物都是佳肴。小张在恐慌中无法集中注意力,更难以反驳“年轻人应该多吃苦”这一论点。小张绞尽脑汁,半天才勉强应答上来:“社会在进步,吃苦也应与时俱进。”饥饿感突然消失,但他知道这个防守留下了很明显的空档,于是急忙补了一句:“能者多劳,能吃苦者多吃苦,世纪大饥荒应由师父回顾。” 陆达面不改色,从容接道:“有能力者吃苦无用,忆苦无意。”陆达并没有给小张喘息的机会,抓住小张的防守空档猛烈进攻:“初生牛犊,断双腿以练得钢铁般的意志!” 小张感到双腿逐渐麻木失去知觉,急忙反驳:“断双腿百害而无一利,且误了龙啸组征新,可谓胡言。”把断双腿的负面影响上升到人力紧缺的龙啸组中,虽不算完美的闪避,但已足矣。师父马上回应,似乎是早已预料到此次防守:“龙啸组更缺高手,断双腿潜在收益远盛于喽啰。” 小张知道这是用人身攻击来转移话题重心的招式,虽然常见,但经常糅合在其他攻击中一起使用,防不胜防。他略加思索,如果解释自己并不是喽啰便会将话题转移为自身资质的问题,即使防守再紧密,也终会漏出破绽,不是长久之计。小张灵机一动,脱口而出:“若师父替而断双腿,必收益更高于徒儿。” 陆达眉头一皱,随即面露微笑,对徒弟的防守反攻非常满意。此时二人中间的那炷香恰好燃尽,师徒二人起立,互鞠一躬。陆达本想夸小张是百年以来他最有天赋的徒弟,但怕小张听罢更心急练功,便又将话咽了下去,只是淡淡说道:“徒儿表现甚好,今晚一同再吃小炒肉罢。” 二 比武大会于第二周在龙啸亭准时召开。当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气温三十二度,三级东北微风拂过龙玄庄。庄主段无雪正襟危坐于正中间的一言椅,两位还健在的长老也端坐庭中,六位龙啸亭大师分列两侧,陆达便是大师其中一员。庄内男女老少数百人围于庭院四周,彩旗招展,人声喧嚣,一片热闹景象。 小张和其余几人在一旁等候上场,在他们的测试前,是庄主简短的讲话,随后龙啸组所有三十六位成员要轮流比武。与其说是比武,不如说是辩论比武表演赛,所有的招式早已提前斟酌好,以展示最杰出的逻辑思辨术式。 庄主段无雪从一言椅中起身,开始发言感谢此次年度盛大活动的赞助商龙庭鞋业和阿巴运动。段无雪于五十年前偶然习得了无人能敌的玻璃心神功,该神功可将任何正常逻辑转换为自身道德高地的优势,此前已失传百余年。段无雪凭借此神功打破了当时庄内各流派分裂式微的局面,一统龙玄庄,使之一跃成为江北四大庄之一。 比武第一组出场是去年才加入龙啸组的华兄妹,华长峰为兄,擅长精密且迅速的逻辑推导,华灵凤为妹,精通转移话题、偷换定义等诡辩之术。此对兄妹一出场,四周片刻雅雀无声。二人于亭下激战数十分钟,只见龙吟虎啸,飞沙走石,众人时而惊叹灵凤逻辑转移之快,时而咋舌于长峰一针见血、四两拨千斤之精锐。待一柱香燃尽之时,百余群众无人不啧啧称叹。兄妹二人喜形于色,于群众互动许久才离开比武场地,还为粉丝团留下许多亲笔签名。 然而第二组还未上场,场边一角却传来一声倒彩。众人这时才发现,原来院旁的垂柳上蹲坐着一位黑袍姑娘。小姑娘稚气未脱,麻花辫随着头摇摇晃晃,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对着院正中央喊着:”这什么花拳绣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说唱比赛呢。“ 众人一片哗然,陆达紧忙招呼群众安静,走上前去问道:“请问小姑娘是庄内人士吗?” “我是不是庄内人士又有何干,看个热闹还不许了?” 陆达想赶快恢复秩序,搪塞道:“没问题小姑娘,只是不要再喝倒彩便好。”“打得不好,还不让人说了?那开这大会有何用,给庄主百年大寿献礼吗?” 段无雪本想端坐着,装作没有意识到这小小的骚乱。然而被小姑娘如此揶揄,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便随意用了一招顺水推舟:“所以小姑娘觉得献礼便无用了?” “所以段庄主喜欢的原来是这种花拳绣腿的饶舌功夫啊。” “小姑娘不得无理。”陆达紧忙插嘴,其他几位大师也陆续过来,七嘴八舌问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姑娘若是不喜欢大会,请回便是,不必在此口出狂言,寻衅滋事。若惹得庄主生气,怕姑娘此次是有来无回。” 小姑娘听罢将橘子皮往地上一扔,笑着向四周喊起来:“堂堂龙啸亭大师威胁小女孩生命安全啦!尊老爱幼美好品德都变成屎拉裤裆里啦!”陆达突然觉得裆内粘粘的,内力大失,原来小姑娘趁不注意,偷袭了一招道德谴责法。陆达发觉小姑娘功力了得,当即后退两步,用眼神示意其他大师们当心。却只见一位长胡子的大师径直上前与小姑娘对峙:“陆师父与你无怨无愁,何必血口喷人。” 陆达并不想将事情闹大,急忙拉住苏洪大师:“我没关系,小姑娘可能只是无心之过,不必追究。”然而小姑娘的还击已经稳稳地传到了众人耳中:“陆师父都不介意了,难不成这位师父还要抛掉脸皮跟人家小姑娘上纲上线吗?” 大师一愣,瞬间满脸滚烫,瘙痒难忍。苏洪大师身长一米九,虎背熊腰,平日里自命不凡,哪能忍得被一个无名小姑娘如此挑逗,于是强忍着脸部的疼痛反击道:“小孩子缺少家教,由本师来教育教育,岂是上纲上线。”谁知姑娘听罢更加来劲,向人群大喊道:“大伙都来看呐,大师借题发挥,想要欺负素不相识的别家孩子啦!”随后转向苏洪:“那么请问这位师父,以教育的名义欺负别人家孩子,究竟是好心呢,还是因为发觉自己功力还够不上一个小姑娘恼羞成怒呢?” 人群喧闹,几位大师四散维持秩序。苏洪哑口无言,对方短短几秒钟已施出煽动群众、明嘲暗讽等招数,可能还有一些没有发现的陷阱。苏洪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败下阵来,但当着几百乡亲以及龙玄庄长老们的面,就这样放弃实在有失体面,只好用下计,转移话题:“妄议大师意图暂且不提,姑娘为何来此寻衅滋事?” 小姑娘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这群人既无能又无聊,这可怎么才好。”其余几位大师们此时已经忍无可忍,纷纷想上前对峙,此时小姑娘却又说:“我是好心来告诉各位赶紧去逃命的,没想道却受了如此刁难。” 陆达急忙发问:“为什么逃命?”“西北方来了位武林高手,人称无脑,正朝山庄赶来。已经有三座山庄被他去军事化了,你们要想活命,还是赶后天之前离开吧。” 庄主段无雪此时已起身来到跟前,对小姑娘说道:“我近日也有一些你所说的无脑的情报。但我庄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来我庄去军事化?”几位大师本觉得姑娘荒谬可笑,但发现庄主谈到无脑竟一本正经,便皆没有插话。 “不知道,之前的几个庄子也和他无任何瓜葛。倒是听路人说,这位武林高手祖辈曾于数百年前统一过中原大陆,他可能只是想收复失地罢了。” “一派胡言!”苏洪道,“龙玄庄自古以来就是由庄主管理,与他无脑又有何干?他若敢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段无雪伸手拦住情绪过激的苏洪,对小姑娘说:“多谢姑娘的情报,这对我们意义重大,但龙玄庄从来都是同进共退,我们会组织好最佳防御的。” 小姑娘从树干上起身,朝侧面的枝桠迈过一步,像是在活动双腿,柳枝沙沙作响,“那到时候你们这群花拳绣腿也死光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怪我没有提前警告过咯。”随后拍拍裤腿上的泥土准备离开。 “且问姑娘尊姓大名?”陆达问道。姑娘朝着众人甜甜一笑,“三日后你们要是还活着的话,就告诉你们。”随后嘴里念念有词,从柳树干上缓缓飘在空中,倏地飞出了庭院。龙玄庄众人此前从未见过如此轻功,不禁愕然。 三 当日,比武大赛立即取消,小张和其他几人也没能进入龙啸组。庄主及其他长老、大师众人开会商讨一夜也没有得出结果。“如果他只是去军事化的话,应该不会伤及平民,只需担心龙啸亭众人及长老们即可。”光头大师杜越分析道。 “非也,”庄主段无雪道,“情报部门前几日调查前几个庄子,平民非死即伤,惨不忍睹。此‘去军事化’应只为托辞。” 杜越坚持道:“倘若平民不反抗,难不成他要去伤害手无寸铁的平民吗?定是前几个庄子的平民也试图反抗,才落得如此下场。” “想那么多作甚。”苏洪道,“我们六位大师,加上段庄主,武功必高于他一人之力。他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我们这关的。” 陆达道:“凡事还是小心为上,昨日那位姑娘的轻功已经远超我们,她口中的无脑应功力更胜一筹。我建议庄内应抓紧训练龙啸亭众人合力设防,而我等大师布下陷阱,出一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以奇袭取胜。” 段无雪叹道:“只怕我等也不是其对手,还担上庄内数百位老百姓的性命。” 如此几人商量对策,直至两日后。是日清晨,茫茫天地皆肃静,栉比山庄镀朝阳。庄主段无雪与大师们立于庄门之上,龙啸组三十六众分列山庄大门两侧,小张和其余几名预备组员于庄内巡逻,数百平民百姓躲藏在逸武堂,由两位长老照看。 八时刚过一刻,只见一小伙从东方徐徐走来,瘦骨嶙峋,身着大码的破旧布衫短裤,一边摇头晃脑吹着口哨,直至山庄大门。 “来者何人?”苏洪大声道。 “来收租的。”小伙子仰头,费力皱着眉头说道。众人这才发现这小伙一脸痴呆模样,毫无武林高手的气派。苏洪一看小伙这样便有些恼火,呵斥道:”龙玄山庄不欢迎痴呆前来惹事,你哪来的回哪去,不然莫怪白失性命。“ 小伙微微一笑,随即双脚腾空,竟直飞到庄门上方,疑惑又好笑地盯着苏洪,苏洪见状大惊失色。陆达先发制人,喊道:“万有引力!你不可能有飞的能力。”只见小伙浮在空中纹丝不动,漫不经心对陆达轻声道:“我的脑袋空如氢气球,想飞就飞。” “不可能!所有人的脑袋都是相似的构造,除非你是脑残,没有思考能力。”苏洪恍然大悟,对众人喊道:“原来如此,所以人称他为无脑!” 小伙微微一笑,道:“如此恶意揣度素不相识的人,恐怕是你才是那个脑残之人吧,看看,你背心都穿反了。”众人这才发现苏洪果然穿反了背心,苏洪顿时汗如雨下,双目涣散,直直倒在了地上。被一个真正脑残之人攻击为脑残,其伤害更为普通攻击的百倍,苏洪这次应该是死生难料。众人大怒,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小伙飞至苏洪身旁,一边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一边侧过身来问其他大师:“他都蠢成这样了,你们几个人也和他一样蠢吗?我看你们还有人穿着锁子甲,我很不懂,你们真以为会有傻子用刀枪来和你们决斗吗?”只见两名身着锁子甲的大师应声倒地。至此,六位龙啸亭大师还未发起进攻,就已失去三位。 庄主段无雪掌握到了对方的攻击招数,这是与失传的玻璃心神功不相上下的比烂大法。该功夫善用自身的烂来攻击对方的虚伪和愚蠢,传说千年前曾统一中原,但又来因为传人们为了挑战更烂的人生,纷纷惨死于各类事故:饥饿、瘟疫、四肢残废、精神失常等,至此失传于人间。若此人为正统传人,那前日小姑娘的话则确定无疑了。 段无雪伸出右臂,对龙啸组三十六众喊道:“以玻璃心神功,对付比烂传人!” 只见三十六众与大师们低语喃喃,汇成震耳轰鸣,霎那间山庄阴云蔽日,电闪雷鸣,无数玻璃心直击小伙。“我辛苦练功三十余年,竟被如此羞辱,呜呜呜呜……”“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你忍心这样伤害我吗?”“你刚才肯定是在讽刺我,你妈死了。”“难道我们都蠢只有你不蠢吗,我就不信你这样能装到什么时候。”千万低语化为钢铁牢笼,拢得小伙动弹不得。但片刻之后,小伙的细语渗透牢笼,陆续传到了众人耳中:“你比我还废物要怪我吗?”“上有老下有小还自己出门丢人就是你的不对了”“自认傻逼也要怪我吗”。一时间,三十六众和两位大师纷纷七窍流血,跌倒在地。钢铁牢笼逐渐消融,只留下面无表情的无脑、段无雪和陆达三人依然直立着。 “你先走吧,”段庄长神色凝重,对陆达道,“我来拖住他,你去疏散百姓。” 陆达面露难色,也只能点点头:“庄主保重……”随即跃下城门,朝逸武堂奔去。 四 话说那日早晨小张正在庄内巡逻,只见庄门方向忽然间乌云密布,雷声轰隆,只道是那无脑正与龙啸众人战斗。小张咬咬牙,便朝着大门方向奔去。“对方只是一个人,庄内岂需要巡逻?还不如趁乱去学习几招有用。” 不巧,在小张路过龙啸亭时,恰好看到柳树干上坐着前两日的那个小姑娘。她穿着与那日同样的黑袍,随意晃着双腿,看似不在意地等着什么人。小张走近,去和姑娘打招呼。 “嗨,你是前两天比武大会时来的那个吧。” 姑娘看一小伙走近,不觉喜上眉梢:“你是来干什么的啊,不去帮忙打架吗?”...

May 18, 2022 · 1 min · Chen DANG

关于乡村勇士的第二个冒险故事

一 任何发现这封信的人, 你好! 我是家住阿瑟村24号的李铁杆。我的父亲是李铁柱,爷爷是李铁蛋。我们自从上上一辈便靠自家的努力成了地主家庭。在积累财富成为地主的过程中,我的祖宗们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完全凭借辛劳和汗水积攒出了这份家业。即使在当上所谓的地主之后,我们对乡亲们也从没有过半点亏待,不论工钱还是奖金,都是全村最好的待遇。自从模范地主奖设立以来的四十九年间,我们家共获得过二十六年一等奖,一直都是全村人眼里最勤谨最亲和的地主家庭。 但从一周前开始,我家里所有人都遭到了残酷的迫害:我的爷爷作为村内长老被我的同辈人在村口活埋,我的父亲为了阻止他们,于争斗中被人用锄头砸中脑门,也凄惨地死去。我哥也在同一天被他们软禁在书记家里,至今生死不明。我的母亲哭了一夜之后,第二天在院里的桃树下上吊了。至此,我们原本美满的家庭只剩我一人,被村里的暴徒锁在家中,门窗皆被焊死,家里原先储备足够两年的粮食也被一抢而空,只剩下缸底零星的米粒。如果省着吃,剩下的食物可以支撑三天左右。预计再过一周,我就会饿死。 趁着思维还清醒,我想写这封信留给你们,详细告诉后人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这封信可能在百年之后才会被发现,但是这件事情需要流传下去,警示我们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阿瑟村以前并不是这样。尽管记忆已经模糊,但在对于幼时残留的印象里,村里都是和睦且融洽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当时村里白老汉和瞎子伯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在连年的自然灾害下,我们村不仅没有过任何人被饿死,甚至家禽家畜也毫无损失。相反,根据乡史,隔壁阿格村当时共计一百三十八口人,饿死六十九口,其中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我对这件事印象极深,甚至有人编出顺口溜来:“阿瑟阿瑟,鼓琴鼓瑟;阿格阿格,无食无阁”。 在当时,村里长老也想过捐助阿格些许粮食,但对方村内顽固的老年人坚持不肯同意白老汉在各村中的长老地位。我们认为,对捐助者身份的认同是被捐助者必须做到的。倘若人们连基本的感恩之心也没有,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他们的生命呢?尽管后来有零星的阿格村民前来认错并且想讨饭吃,但在基本事实被否认在先,我们并没有义务帮助他们。在那之后偷粮的几个阿格青年,也均被逮到并且受到了相应处罚。在饥荒年代,阿格村有组织的偷粮活动,是我们两村矛盾的起源。 自然灾害之后没过几年,白老汉和瞎子伯相继病逝。我爷爷和铁棒伯自然而然接替了他们的地位。大家当时都认为铁棒伯是个好人,但是他做事都过于懦弱和死板。因此没过几年,爷爷便实际接管了村里的大小事务。尽管铁棒伯会提出意见,但爷爷的想法更符合实际,村里大部分人都会毫无疑问地支持。在爷爷的领导下,村子进行了一系列组织上的变动,修订了村规,并且从黑水河引了一条灌溉渠进村,方便村民浇灌。这些功绩无人记录,但是他依然不辞劳苦,为了村子的建设呕心沥血。尤其是灌溉渠的挖掘过程中,爷爷总是亲自勘察亲自指挥,不论风雨。这个工程作为百年以来村里完成的首个大型项目,极大缓解了群众的务农负担。当时有人把爷爷比成阿瑟村的大脑和救星,大家都说极为恰当。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阿格村在饥荒年代之后一直对我村心怀芥蒂。铁棒伯失势之后,他们迅速勾结在了一起。在答应给予铁棒伯地位和财富上的保证之后,他们便开始了对我村的破坏。他们先收买了几位原本老实勤垦的壮年,大肆宣扬这条灌溉渠对于周边村庄引水的危害。但是爷爷认为,为自己的对手求情是不能容忍的。几位村民很快便因违反村规第四十二条“寻衅滋事”而受到相应处罚。家属对此颇有微词,但为了村庄大家庭的发展,他们最终也默然接受。 回顾过去,这个曾豪不起眼的小事件,却在阿格村的推波助澜下发展到成了如今的大暴乱。由铁棒伯为首的一些人在村会上质疑对于言论的处罚可能引起对事实的隐瞒。尽管这个质疑很快被其他村民消除,但爷爷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我们村迅速组织起了一支纠察队,以便第一时间查出阿格村的间谍。谁知对方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狡猾:他们并没有直接对我们进行攻击,而是收买越来越多的人,利用对村规的曲解来在我们内部造成混乱。很快,被收买的叛徒和普通村民们便分裂出几个纠缠不清的组织:有的希望主动出击以消灭阿格村,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有的认为重金招募勇士,用强力手段揪出内部异议者是维持治安的最佳办法;有的强调当前的主要目标是发展经济,对于叛徒的斗争并不紧急;而有的主张如果个人自扫门前雪,矛盾自然会消失。此外还有很多隐秘的意见团体没有被发现。这些团体争论村规的解释权,互相攻击对方为间谍和叛徒,日夜不停息,直至今天(为展示争论意见,我随信附上8月20日村会的会议记录作为范例,请查阅)。 在这般混乱中,爷爷为了村庄的稳定和谐,呕心沥血百般繁忙,却不幸遭到迫害。一些人受到阿格村的蛊惑开始散播谣言,认为爷爷的管理手段是造成村子四分五裂的首要原因。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为了自身利益陷害他,开始从早年的事迹中寻找污点,并指责称在灌溉渠建造过程中爷爷向村民收取了额外的手续费。在争论过程中,支持爷爷的人们和一些暴徒发生了肢体冲突,但这些善良的村民最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我爷爷也因此被扣上了破坏村内秩序,公饱私囊的帽子被活埋。试问,会有多少人真的认为勤勤恳恳的爷爷会是造成村子混乱的罪魁祸首?而这样的罪名又怎么可能成立呢? 我在这封信中为爷爷呼吁,为他平反,为我的家庭平反。一心为公却遭受如此不测,这是任何人都接受不了的。而我家的悲剧是建立在被蛊惑的村民的暴力之上的,人性之恶难以预测,纵使我爷爷这样大智之人也难免遭其毒手。因此我想警示后人,将权力交给暴民,是无论如何也要防备的。与此同时,造成我村暴乱的罪魁祸首阿格村却一片祥和,我盼望饥荒能再次来临,并且战胜他们。幼年时的饥荒夺取了他们一半的生命,而这次我希望剩下的那一半也能随着饥荒而消失。善恶有报,正义终将降临,这是所有人都应铭记在心的。 附件: 阿瑟村会议记录, 8. 20,记录员:李铁杆 狗娃:娃, 二杆:杆, 丫丫:丫, 大峰:大,小则:小 娃:继续昨的话题,二杆说我在村东头撒尿破坏村风完全是胡扯。我日你妈你哪个眼窝子看见我撒尿了? 杆:我就提醒一下你还上纲上线了,非得我拍个照才行?那我是不是还得在你家装个监控,看看你是不是被阿格村收买了,在背后骂铁蛋叔呢 娃:你他妈再说一遍 丫:你们能不能少嚷嚷一点,村里这一天不光是狗娃撒尿了 娃:我他妈没有 杆:胡拌你的狗脸,村里谁不知道你到处尿 大:行了行了不争了,我先说下今年联系麦子收购人的那个事,我到现在一共联…… 小:大峰叔你就别打岔了,狗娃的事还没说完呢 丫:那不一样,麦子是正事 娃:那二杆侮辱我就不管了? 杆:我没侮辱你,这是事实 小:空口造谣造得爽,你把证据拿出来先 丫:铁蛋伯,你来主持一下,他们这不行 铁蛋:大家都别吵了啊,听我的。二杆赶明天开会前收集下证据,毕竟有证据才能服人。没有的话,我们就按村规第四十二条“寻衅滋事”和第十五条“恶意破坏他人名誉”处理。要是真发现狗娃随地小便破坏村风了,狗娃在明天的会议上给大家赔礼道歉,好吧。 大:铁蛋伯,这是不是…… 小:大峰你狗日的还想咋,干脆承认你是阿格村的人算了,铁蛋伯说个什么你都有意见,你他妈就是个奸细 丫:我也觉得不至于罚这么重的 娃:丫丫,那我说你天天跟我家牛乱搞,搞得我家牛不好好犁地了整天发春呢,你也能接受是不是 杆:我日你先人 本日会议因争斗而中断。 二 勇士把信折好放回小桌板上,重重地呼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转头望向瘫坐在床上的瘦削的身影,说,你让我看这么长的东西真是难为我了,要知道勇士里识字的人不多的。 紧靠床头的墙面上有一扇紧闭的小窗,一缕明亮的阳光从缝隙里照到床头,映出李铁杆半边忧郁的脸,其他被阳光抛弃的地方则是浓重的黑暗。铁杆叹了口气,右手狠狠地挠了挠头,发出唦唦的声音,头皮屑飞扬在光柱里。看来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洗头了。 我不喜欢嚼人嘴皮子,也不想干涉别人村子的事。勇士说,这封信你自己先留着,以后有机会了给别人吧,我只管把你家大门撬开给你送吃的。我任务完成了,该走了。 李铁杆终于说话了,声音磕磕绊绊沙哑不清的,就像有人在拧潮湿地窖里锈迹斑斑的螺丝一样。他在这被囚禁的半个月间并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刚才勇士打开门的时候,他也断断续续说了好多,勇士一句也没听懂。 谁让你来的?这句话勇士听懂了。勇士想了想,说,丫丫,高马尾细眼睛的那个,长得挺标致的。 嘿嘿嘿嘿嘿,铁杆埋着头笑了出来,挺好。 你俩是…….? 没有没有,人家看不上我。丫丫人家喜欢二杆,也不知道二杆现在还在不。 不知道,勇士站起身来说,也不关我事,我该走了。不然被其他人发现,我也得被关在这儿陪你。 不会,你只会被倒挂在树上一整天,嗯……村规第十八条,我当时定下来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改。 嗯,我知道了。你好好呆着可别乱跑。 勇士离开房间走进院子里。房间外明亮温暖的阳光和沾满了草木味道的新鲜空气让他整个身子都舒展开来。勇士做了深呼吸,活动了下手脚又扭了扭腰身,像是要借此驱走缠在身上房间里的晦暗和臭味一样。舒展过后,确认墙的那边没有人,便攀着房沿轻手轻脚地翻出了院子。 勇士镇定自若穿过半个村子,途中看到一群人正在对着一位拴在木桩上的老人谩骂。勇士犹豫了片刻,克制住了想要上前阻止的想法,只是向老人投去同情的目光。老人衣衫褴褛,垂着头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张着嘴大喘粗气。似乎是屎尿都直接拉在粗布裤子里了,一群绿头苍蝇绕着他杂乱地飞着。应该是活不了多久了,勇士想。在观察当中,人群里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注意到他这个背着剑的异乡人了,于是转身走开,径直去找丫丫领赏。 丫丫正在灶房收拾柴火准备做晚饭,看到勇士进了院子,紧忙招呼进了房间。再三确认铁杆的情况之后,丫丫才终于松了口气,吩咐勇士坐下等会儿一起吃饭。勇士拒绝了,又转移话题说,我在村中间看到个老人被捆了,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狗娃他爸,丫丫说,铁棒伯,那伙人嫌铁棒伯说勇士的坏话,给捆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这么被人看重了?勇士感到很怪异,苦笑着说,而且,刚才他们看我的眼神也不像是很尊重我的样子。 哎,你不知道,这群人跟着了魔一样,口口声声把勇士捧上天。等到有勇士来,他们又说这不是真勇士。 那真勇士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懂,你快别问我了,他们那搞得跟邪教一样,规矩一大堆,根本不让人说话。 所以铁棒伯说勇士什么坏话了? 哎,丫丫叹了口气,低声说,铁棒伯有天想说勇士呢,错说成“勇尸”了。 勇士听完又等了几秒,以为还有下文。就这? 嗯,就这。人家的规矩,说侮辱勇士,侵犯了勇士的名誉权,得按村规处理,丫丫无奈地看着勇士。 我的妈啊,你们这难不成是法西斯啊。 法西斯是什么? 哎,没什么,那我作为一个假勇士去澄清我没有被侮辱也没用了。 还是不要跟他们纠缠了,丫丫说,你乖乖在我家吃了饭就走吧。他们对铁棒伯早就有意见了,你什么也帮不了。 三 半年后,等到勇士再一次路过阿瑟村的时候,村口的路正当中支了一张桌子,三个青年各自手持一把红樱长矛围在桌旁。银色的矛头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冷光,看起来倒是比勇士背后的剑更可怕。他们远远看到勇士走来,便板着脸拦在路中间,一直盯着勇士走到跟前。...

April 12, 2020 · 1 min · Chen DANG

灰梦(一)

原写于2019 / 09 / 16 前 当广播上又一次滚动播放新一轮集体幻觉期注意事项的时候,她依然坐在我旁边,两手空空剥着橘子。 我们是在市中心的慢性幻觉互助小组遇见的,那时新时期才刚开始不久。当时我们都还很清醒,对这种群体治疗不抱有什么希望。那个时候,因为没人能搞清楚幻觉症到底是什么,慢性幻觉互助小组就和其他所有小组一样,人们在那里团团坐围成一圈,互相倾诉,一同感伤,用随便什么别人身上的故事浇灌自己的伤口,向任何管用的偏方跪拜乞求厄运不再降临。 没用,她这么认为,我也是,我们很快聊到了一起。她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和我一样,她也喜欢吃土豆片夹馍,喜欢看着星空发呆,讨厌一切都是向上的综艺,讨厌这个浮躁社会里的假面,讨厌自欺欺人的互助小组。我们各种兴趣都很合得来。交往之后我们的感情升温很快,不久她便搬过来一起住了。 在那之后我们没有一分钟不在一起,连我去卫生间她也会跟着我一起去。我们每天赖到中午才会起床。午饭过后,她会枕到我的腿上晒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无所事事地和我讲着那些在互助室听到的稀奇古怪的幻觉。有时候我们会一起看库布里克和安德森,一起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加缪和纳博科夫,她平时看起来傻傻的,却在很多事情上想得很深刻。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原本从不合群的两个人在一起却融合得像一个人一样。 当然这些都是“罗蕾莱”之前的事情了。广播开始报道“罗蕾莱”爆发之后的一周内,全市一大半的人有了中度以上幻觉的症状,自伤和他伤率比过去一个世纪内的最高值还要高出三十多倍。市内所有学校和企业被迫关停,公共交通和所有机动车辆都被禁止运行,一切买卖活动也因纠纷过多而被禁止。电视和广播都在号召人们呆在家里不要出门,市政机器人和保安机器人负责实地监督和处罚。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由市应急办集中管理,并且由救援物资机器人送往各家各户。 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出过门。但是很显然,“罗蕾莱”还是对她有了很大的影响。在社区发出紧急通知之后的第二天清晨,她淌着泪着对衣架讲了很久自己的往事,不断抹眼泪的衣袖已经可以拧出水来。当讲到和我相遇的时候,她终于累得趴在地上昏睡了过去。我本应该给她打一针镇定剂,再用应急免伤带固定住她,但那些我从未听她讲过的故事让我动弹不得:小时候因家庭暴力离家出走而被警察猥亵,忍受恶劣的环境努力打工,攒够上大学的费用,和我相遇并且努力忘记自己阴暗的过去。我被这些往事震惊到,靠在她身上瘫坐到傍晚。她醒过来问我为什么这样坐在地上,我摇摇头说没事你刚才睡过去了。 在第五天的时候,她误以为我是她产生的幻觉,让她深爱又沉沦,于是在某个瞬间拿起厨房的菜刀向毫无防备的我砍来。我右小臂被划伤,只好急忙用左手控制住她挥舞着刀的手。我们缠在一起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她骤然清醒了过来,赶忙拿来急救箱边哭着道歉边给我包扎。我开玩笑说看来我以后要把镇定剂随身带在身上了,她哭得更厉害了。在那之后家里所有的刀具都被她扔到了窗外。 第十天之后她就很少清醒过来了,大部分时间都沉迷在自己的幻觉中。当她的幻觉太强烈有时候我也会被影响到。有一次我们一起变成了玩家在魔兽世界里和敌人肉搏了大半天。对方太强大了,身披坚硬又锋利的铠甲,带有随机释放220伏电压的危险技能。就在快要战死的时候,我微弱地感觉到这可能不是真的,于是挣扎着从兜里摸出了镇定剂在最后一刻给我们两人注射了进去。清醒后我们发现自己衣衫褴褛,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和淤青,我们的胳膊都渗着血,房间里一片狼藉,所谓的敌人只是家里的电视机。我们两个人看着房间愣了很久。 正 当她对着空气一个人安安静静剥橘子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仔细听广播里关于集体幻觉的最新报道。集体幻觉是由多个很强的个体幻觉互相传染而爆发的,长期处于重症区会让正常人也变成致幻原。而我们的小区由于被检测出有一例极强的致幻原而被归为全市最严重的重症区。我想我们应该就是这样被传染的,带她离开小区会让病情好转一些。广播里提到北郊有个大型轻度集体幻觉患者安置营,经过自动仪器检查的人可以暂时在那里避难。安置营里会有更好的医疗设备和精神镇定仪器,不会有大型重度幻觉的产生。我想,就是这里了。 离开并不是个容易的决定,尤其是在集体幻觉爆发并且带着一个重症病人的时候。步行去往北郊大概会需要两天多,食物和水倒不用发愁,把定位芯片装在身上就可以让救援机器人持续送来必需品。麻烦的是如何带着一个经常会陷入重度幻觉的患者避开遍布全城的安保机器人网络。即使最大剂量的镇定剂只能让她保持片刻的清醒,更糟的是如果遇见安保机器人来不及躲避的话,很可能会被电晕送去无人看守所,之后几十年就只能在高墙中生活了。 思来想去,我还是趁她认真咀嚼橘子的时候把她仔仔细细用免伤带捆了起来,还在背后打了三个死结以确认牢固。她转头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有办法了。我给自己胳膊装上自动注射器,定时给自己注射镇定剂以保持清醒。但是长时间的镇定剂注射的副作用也很明显,人们会更接受虚无并且放弃一切主动决定的机会。关于这个我并不在意,她的存在可以让我的意志在任何时候都如钢铁一般坚定。我拉着带子的另一头,走到门口去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我想这大门的意志终究也是钢铁做成的。 我用力撞了撞,这并没有任何作用,除了让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变得越来越虚弱之外。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事情:救援机器人似乎已经很多天没有来送物资了,而我们也因为疲于应对她愈演愈烈的发病症状,好几天没有真正吃过东西。 他们这群狗官放弃我们这个小区,还把所有的门都封死了,要活活饿死我们,我说,这也叫管控吗,这叫谋杀。她还在吃幻觉中的橘子,听到我说话后转过来,笑了笑说不要生气了我给你剥橘子吃吧。我摇摇头,说你先吃吧,我得抓紧想办法让咱们俩出去。 我看了看窗外,把家里四处散落的床单和被罩拧成一股绳从窗户上放下去,三层楼高,所有的床单连在一起长度刚好。我把她背上并且用免伤带固定在我身上。你变轻了好多啊,我说,你抱紧我。然后我便抓着床单从窗户小心翼翼翻出去。镇定剂的一个副作用是让人思维缓慢,最直接的证明就是我忘记了经过这么久的幻觉期,我的双手已经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我径直从窗台倒向楼下,而镇定剂的另一个副作用让我坦然看着身旁她已经摔得稀巴烂的身体,一口气把剩下所有的镇定剂注射到我的体内,让我和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疲惫和疼痛使我来不及感受内心的痛苦,我有的只是平静。意识逐渐离我远去,耀眼的太阳和明晃晃的大楼也变得模糊。一眨眼的功夫,这光亮竟变成了家里天花板上的小吊灯。我突然清醒了一些,抬起头挣扎着看了看依然狼藉的房间。免伤带缠满了各种破损了的家具,食物散落在各个角落,救援机器人被捆在窗户的安全网上,还在滴滴滴滴地响着。我感觉到头痛欲裂,把视线转到自己背后,发现一个大大的白色抱枕被五花大绑,上面用醒目的红色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罗蕾莱。

April 9, 2020 · 1 min · Chen DANG

关于乡村勇士的一个冒险故事

一 勇士在启程前,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送别。大娘,二娘,三娘饱含热泪合送了勇士一笼白面馒头,大爷,二爷和三爷在无声中帮勇士将他们历时一周打磨的利剑系在腰间,跛腿王老爷子给了勇士满满一包伤痛筋骨膏和葵花解毒散,聋子爷呀呀咿呀呀抓着勇士的手告诫了四十二遍西边的山路不能走,二蛋妈和狗蛋妈一起蹲在树荫下止不住地掉眼泪,二蛋爸在给勇士磕头求他找回自己半岁大的孙女,二娘卖力把道听途说的流言灌进勇士的耳朵里,三宝把自己的弹弓给了勇士以备不时之需,大龙站在另一棵树下抹脚底板,秀秀在大龙旁边把自己衣角搓褪了色。全村只有嘎嘎摊平躺在家里凉窑的炕上,两眼发楞。 勇士离开村子五里路后,听到呼唤声回过头,远远看到嘎嘎朝自己跑来。勇士说你来干什么,嘎嘎说我想跟你说点话,勇士说刚才我走的时候没看到你,嘎嘎说嗯我刚才不舒服拉肚了,勇士说现在好了吧,嘎嘎说好了没事了,那你跑这么远干啥,不干啥跟你说句话,啥,没啥,咱先走着呗。 那咱走哪啊你说,勇士说。 你不是去砍大怪兽么,吃小孩的那个,嘎嘎回应。 不是,那多危险的,勇士说,我先把你送回家吧。 那倒不用,我去姥姥家,跟你顺路。 你跟我顺路,我去大怪兽家,那你姥姥跟怪兽是一家子的? 没有,你胡说啥哩,嘎嘎笑,我姥姥是往西边的山路去了,大怪兽往东边走呢。 嘎嘎开始往前走,勇士跟着。 你没把路记错吧,嘎嘎继续说,走错了掉沟里可没人捞你。 你能盼着点好不,我这也是给你们村子除害去了。 嘎嘎满不在意,那是给他们除害,又不是给我除害。 勇士说,你少贫一句行不,你以后有孩子了给抓去了,你不心疼? 还孩子呢我对象都没有,这辈子估计都没了,嘎嘎说,我不想要对象也不要孩子。 勇士斜眼瞅着嘎嘎,不知道她想说的是啥意思。嘎嘎赶紧朝前看着路,装作什么也没注意到。气氛突然安静下来。路边树上的蝉吱哩哇啦乱叫,吵得勇士心里发毛,满头大汗。 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二里路后,勇士终于想起来个话题,便问嘎嘎:你姥姥,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好像也没听村里其他人说过。 嘎嘎赶忙接话,啊,这个啊,那个,他们不知道。 咋回事,你们一个村的他们咋能不知道? 你管这么多事,还要查户口本啊,嘎嘎装作生气的样子,你太直男了,你这样以后也没有女孩子喜欢你的,现在的女孩都喜欢温柔懂事的大男生。 嘎嘎说话的时候头一顿一顿的,就显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勇士没啥可接的,就这么让嘎嘎的话在空里飘了大半天,才终于落下来:我也不要对象。 勇士接着说,我这么整天跑着打怪兽,有了对象也是个累赘,还让人家受罪哩,我也不要。说罢瞅着嘎嘎,看她什么反应。嘎嘎只是向前接着走。 终于到岔路口了,勇士说,嘎嘎你去姥姥家啊,嘎嘎说哎。 勇士说,那你路上小心啊,有啥事了你老大声喊我就成,我听见了就赶紧过来救你啊。 嘎嘎咯咯咯笑起来了,说行,那你出啥事了也老大声喊我,我也过来救你。 勇士说行那待会你过来帮我打怪兽得了。 嘎嘎说好啊,勇士说别皮了我要走了啊,嘎嘎说走吧走吧赶紧走。 勇士刚走了几步,又被嘎嘎喊住了。嘎嘎跑过来,递给勇士一个小珠子,沉甸甸的。这是我的幸运珠,拿着吧,你可别死了。勇士接过珠子想开个玩笑,看见嘎嘎一脸严肃,也收起玩笑的表情,说,行吧,那等我回来了给你。嘎嘎说,也行。 二 勇士就这么揣着浑身的装备朝着传说中的大怪兽的洞穴去了。太阳还是那么毒,把一切都照得发着刺眼的白光。勇士身上淌着汗,热得背上像是被针扎一样的刺痛,衣服也给湿得透透的。为什么非得这种伏里天接任务打怪兽呢,春秋季多好,气候宜人了心情舒畅,打怪兽也是个享受。眼下这种闷热,不等见着怪兽呢自己可能先中暑晕过去了。 虽这么想着,勇士却一路上异常顺利,顺利得像中学生的军训拉练一样。山路里常见的野狼倒是遇见过两三个,但是还离着几百米看见他就跑远了。鹰在头顶上盘旋嗷嗷嗷叫着,流沙路没有流沙,倒针丛也没有倒针,二娘说的机关也一个都没见到,甚至连一路上爬上爬下也没错碰到过一根枣刺。哈,勇士想,好兆头。 一路顺利到了大怪兽洞口。洞口很宽敞,里面透出来一丝的凉气让勇士舒服了很多。他缓了缓,原地蹦哒了几下,又对着洞外的深邃的山谷做了几次深呼吸,把利剑抽出来紧握在手里。呼,开始为民除害了。 不得不说这洞里挺亮堂的,不用怎么费力就能看清楚东西,而且干干净净,倒不像是个怪兽的洞。里面突然的凉意让勇士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往前挪着,这时候往往需要当心自己余光内的所有东西,因为怪兽可以从任何一个角落跑出来。怪兽怪兽怪兽怪兽,勇士小声自言自语,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紧张时候养成的习惯,帮助集中注意力,怪兽怪兽怪兽怪兽。 勇士就慢慢往前走着,竟然走到了头。一个老婆婆就搁一个很简陋的床上躺着,熟睡着甚至还打着酣。勇士把老奶奶喊起来,问那怪兽呢,老奶奶一脸疑惑说什么怪兽没听说过。勇士说哎奇怪了人家明明说是在这的啊。他转过身朝洞的其他角落看去,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其他路。突然兜里的幸运珠子亮了起来,亮光穿过勇士的衬衣射进他的眼睛里。勇士大吃一惊,心想这怎么还亮起来了,一转头发现老婆婆手里拿着个匕首朝着自己冲过来。但毕竟是老年人,手脚不方便,冲过来的速度还没他刚才爬山的速度快。勇士随手一挥便把匕首打掉了。 你哪来的珠子,老奶奶看着勇士兜里发光的珠子很吃惊的样子。 所以你就是那吃小孩的怪兽,勇士警惕起来,你个老不死的。 勇士说,你为啥抓人家小孩。勇士从没遇见过这种事,满脑子都是迷惑。我还以为是狼精熊精什么的,想吃口嫩肉,你个老太婆抓人小孩干啥。 老太婆颤颤巍巍,也不怎么站得稳,嘴里嘟嘟囊囊还在骂些什么,好像注意力还在那个珠子上。勇士想老太婆这样踉踉跄跄还能抓小孩?不被人家小孩欺负了就已经算好的了。 就这时候,嘎嘎突然跑了进来,嘿嘿嘿尴尬笑了几声,说不闹了不闹了都是误会。勇士更懵了。还没想的出要说什么话的时候,老太婆子已经跟嘎嘎吵起来了。勇士楞站着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这老婆子原来就是嘎嘎所谓的姥姥,那个小珠子算是老婆子留下来的传家宝。 勇士喊了一声说别吵了别吵了,先给我解释下这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偷人家孩子。不过他的语气比刚才那会儿好了很多,对着嘎嘎这种女的就很难凶起来。 老太婆狠狠瞪着嘎嘎,还喘着粗气。嘎嘎眼睛垂下去,叹了口气,说这山底下有妖怪,数不清的妖怪。平时是被姥姥用法力压着的,不过现在她年龄大了一不小心就会有一两个跑出去抓小孩吃。我们也是为民除害呢,只不过村里人不相信山底下有妖怪,也不相信我们的法术。要是告诉他们,我姥姥得被他们挂树上打死了。 勇士说那刚才姥姥拿匕首捅我那一下干啥呢,不好好说话还。 嘎嘎解释说我姥姥刚才以为你是村里那种蛮人么,之前也来过几个人听我姥姥讲完都不信,闹着要把她拉回去,没办法只能把他们用法术扔出去。谁知道他们实在太弱了在回去叫帮手的路上给狼吃了。后来我们就放了各种陷阱在路上,防着别人来找麻烦,不然姥姥分心了,妖怪们都出来了这不大家都不好过。 勇士也是见过世面的,南征北战打过不少怪兽,但是妖怪他没怎么碰过。都说术业有专攻,妖怪靠蛮力是搞不定的,还得靠人家老婆子的法术。而且妖怪跟普通动物是不一样的,有灵气,毕竟人家是妖,其他的都是兽。比如有的嗅觉好的动物,像狼狗猫这类的,就能嗅出妖怪来,不敢去招惹。勇士叹了口气,但二蛋家的孩子总得给人家有个交代吧,要是回去给大伙说有妖怪,那我八成也要给吊树上。 嗯……啊,是,嘎嘎沉下头低声说,应该是给那妖怪吃了吧。 妖怪呢? 跟其他的一起压山底下了,姥姥的年纪大,弄不死妖怪了,只能压着。 那姥姥年龄大了,以后呢? 以后有我啊,嘎嘎说,我就是下一代的守山人。 三 勇士带着出发时的装备回了村子,心里满不是滋味。没有捉到怪兽倒是小事,以前也时有发生。但是嘎嘎,妈的,她竟然要当守山人了。真没想到,难怪说不要对象的。话说他活了这二十多年也没碰见过几个理直气壮说自己不要对象的女孩子,嘎嘎是第一个。而且守山人也厉害啊,虽然不像自己到处乱跑,但是手底下也能治着一大堆妖怪,平时还能用点法术,小日子过得多滋润。说到小日子,勇士又想到嘎嘎嫌弃自己直男的事,不知怎么就感觉很介意。 勇士莫名其妙就生气,连热浪一股子一股子涌过来也感觉不到热了。突然又想起来回村之前嘎嘎跟他说的几句话。 珠子就给你了,嘎嘎说,这上面有姥姥加的法力,不是那种骗人的厂子货,真的管用哦。还有你以后打怪兽的时候小心点,可别那么莽。 嘎嘎又说,噢对了这珠子上带着定位的,你要是碰见麻烦了对着它喊我就行。嘎嘎咯咯咯笑起来,你可以喊我我来帮你打怪兽,我有时候也顶点用的。 嘎嘎还说,你以后可别带着这珠子去逛窑子,不然我能知道的,看你到时候羞不羞。 你胡说甚呢,谁去逛窑子。 嘎嘎说嘿嘿嘿不逛就好,可别学坏了。 勇士没走几步又给嘎嘎喊住了。以后别一个人嘟囔怪兽怪兽的,嘎嘎说,傻不傻。 勇士狠狠瞪了嘎嘎一眼,转头便走了,心里头有点酸。勇士本想说有机会了让嘎嘎教他点法术的,结果莫名其妙就走了,也没说得出口。一路闷着头回到村子,刚到村口人们便把勇士围了起来。勇士说,二蛋的娃已经遇害了,怪兽也给跑了,对不住大家了。下次有人看见怪兽了再喊我,我随时过来。我保证。 村民听罢悄然四散而去,还有人在低声骂着什么,不知道是骂怪兽还是勇士自己。不重要了,这种事情偶尔是会发生的,勇士已经不怎么在乎了。哎,废物,勇士自然而然又接上了回村路上关于法术的想法。为什么我小的时候没跟二娘学法术呢。打怪兽这种活,是个人都能干,所谓勇士,只不过经验多一点。别人都觉得威风,只有自己知道打怪兽压根没什么技术含量。 还不要那么莽,这种工作就是靠莽啊,不莽的话谁敢冲上去。狼精的牙比人脑门还要大,熊怪一巴掌就把砖墙拍碎,有点脑子的看见这种东西都赶紧溜了,谁会为了糊口招惹那种东西。 勇士的消沉持续了好一阵子,四处游荡思考人生,不怎么找活干了,每次遇见会法术的人就两眼放光想上去学两手。直到有一天,勇士的积蓄用光了,他沿路乞讨了二三十里路才碰见有人要打怪兽的。怪兽被轻松消灭之后,勇士发现自己的钱包危机和精神危机也都好了一些。之后便慢慢回到了四处游荡接任务打怪兽的日常中,只是他还会每天把那护身的珠子拿出来仔细擦干净看几百遍一边回忆那个小山洞里的清凉。嘿嘿,真好看,不愧是人家搞法术的人做的东西。真好,光亮光亮的,还能有影儿,啧啧啧。 一天,当勇士把地精和被偷走的五十块金币带回村子之后,神秘悬赏人把一张妖怪地图当作酬劳送给了他。地图是动态的,可以看出来当时周围的妖怪信息。勇士本是用不着这东西的,但他还是收下了。 他走到村子尽头,待到周围没人时候打开来看了看。上面用小圆圈零零散散标着各种妖怪的位置还有种类。勇士一眼便找到了嘎嘎的那个村子。村子周围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有在东北方稍远的紧挨着山谷的山里面标记着一个吸血蛇精,并没有压在山下的数不清的妖怪。 草。 勇士感觉自己心猛地沉了下去,天旋地转,就快要晕过去。 四 勇士没有犹豫,一路直奔那个山洞。让勇士回忆过无数次的山洞,敞亮又凉爽的山洞,花了两天三夜才终于赶到。 勇士在洞口大口喘着气,又气又无力,怎么这么蠢,给一个蛇精骗了。洞内传出的凉气又一次让勇士冷静了下来。他努力深呼吸了一会儿,稳定住情绪,把剑紧紧握好,就朝洞里走去。 山洞还是之前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勇士一直走到尽头,婆婆跟嘎嘎都在静坐着,像是在等着他。...

March 29, 2020 · 1 min · Chen DANG